2009年2月2日星期一

人 权 高 于 主 权

前言
科索沃的战事,在国际社会上引起人权与国家主权孰高孰低、孰上孰下的争议。国家主权一向便是大家最热烈讨论的话题,在

此事件上更是看法各异。以下是捷克总统哈维尔1999年4月29日在加拿大国会的演说摘译,供关心的读者叁考。

尊敬的总理、叁议长、众议长、叁议员、众议员、各位来宾:

能在这里演说,我的确感到非常荣幸,我愿借此机会,就国家及其可能在未来的地位说一些看法。
所有迹象表明,作为每个民族共同的发展顶峰与人类的最高价值事实上这是可以为其杀人或值得为它而死的唯一价值的民

族国家,已经越过了其最高顶点而开始走下坡路。
若干代追求民主人士所从事的启蒙事业,两次世界大战的可怕经历,对於制订世界人权宣言以及人类文明的全面发展,作出了

非常重要的贡献,并似乎逐渐使人类认识到,人比某一国家更为重要。
在当今世界里,国家主权的偶像一定会逐渐消退,`当今这个世界透过在商业、金融、财产,直到信息方面的数以百万计的整合

性连系,将各国人民连为一体;这种连系还提供了各种普遍观念和文化模式,而且,在当今世界,对一些人的危险会立即影响到其

他所有人;由於许多原因,特别是由於科学技术的巨大进展,我们各自的命运已融合为一种单一的命运;无论我们喜欢与否,我们

都要对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
显然,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盲目热爱自己的国家,把爱国置於至高无上地位,仅仅因为它是自己国家而为它的任何行动寻找藉

囗,仅仅是因为不是自己国家而反对其他国家的任何行动,这种爱国必然变成一种危险的时代颠倒,一种产生冲突的温床,并最终

会成为无数人类苦难的源泉。
我认为,在下一个世纪,大多数国家将开始从那种类似邪教团体的、诉诸情感的实体,转变为更为简单的、公民享有更多管理

权力的单位。这种单位将拥有较小的权力,但它更富於理性,它仅仅是一个复杂的、多层次、社会自我管理的全球组织的层次之一

。这种转变,要求我们逐渐抛弃那种互不干预的观念,即那种认为其他国家发生的事,其他国家对人权尊重与否,与己无关的观念


谁来承担现在由国家行使的多种功能呢?
首先来看国家在诉诸情感方面的功能,我认为,这些功能将被更平等地分配给组成人类共同体的多层次的领域,即人类活动於

其中的多层次领域,也就是我们看作自己家园或自然界的各种领域,我们的家庭、公司、村庄或城镇、我们的地区、专业、教会或

协会,以及我们所在的大陆和我们居住的行星--地球,所有这些组成我们的自我认同的多种环境。而且,迄今已膨胀过度的我们与

自己国家间的连系如果受到削弱,这必定有利於其他领域。
至於国家的实际职责与法律制度,可以向上和向下转移。向下转移是指国家应该把其现行的许多职权,逐步转移给公民社会

的各种组织和机构。向上转移是指国家把其许多职权,转移给各种地区性的、跨国的和全球性的团体和组织。这种职权转移已开始

进行,在某些地区,这种转移已走得相当远;在另一些地区则进展较小。然而,由於许多原因,这种发展趋势必须沿着这条道路继

续发展下去。
如果界定现代民主国家的特徵,通常包括尊重人权和自由、公民平等、法治和公民社会,那麽作为人类未来目标的这种生存方

式,或者人类为自己的生存而应该朝着它前进的生存方式,也许可以被界定为一种以世界性或全球性的尊重人权、世界性的公民平

等、世界性的法治和全球性的公民社会为基础的生存方式。
民族国家建立过程中伴随着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国家的地理划界,即其疆界的确定。无数的因素,包括种族的、历史的、文化的

因素,地理因素、权力利益,以及整个文明状态,都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
建立地区性或跨国性的更大共同体,有时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种问题可能从加入共同体的民族国家那里继

承而来。我们应该用一切力量来保证这一自我界定的过程不会像民族国家的建立过程那麽痛苦。
例如,加拿大和捷克现在是同一防御性组织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成员。这是一个具有历史重要意义的发展过程,即北约扩

展到中欧和东欧的结果。这一过程的重要性在於,它是为了打破铁幕、在真实上而不仅在囗头上废除雅尔达协议,所迈出的真正严

肃的、历史上不可逆转的第一步。
众所周知,这一扩展过程远并不容易,而且是在两极对立的世界结束十年後才实现。进展如此困难的原因之一,是由於俄罗斯

联邦的反对。他可对此并无理解而且十分担心;为何西方要向俄罗斯附近国家扩展,而不接纳俄罗斯?如果我在此刻撇开所有其他

动机,俄罗斯的这种态度暴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即俄罗斯世界或东方世界对自己的地理疆界并不清楚。
北约与俄罗斯结成夥伴的前提条件是:地球上存在着两个对等的强大实体,即欧洲一大西洋实体和广褒的欧洲━亚洲实体。这

两个实体可以而且必须相互携手合作,这对全世界有利。但之所以能这样的是因为双方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都知道自己的范围在

何处。在这个问题上,俄罗斯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就遇到某些困难,并把这些困难带到现今世界,地理划界不再涉及民族国家,而

是涉及文化和文明的地区和区域。
的确,俄罗斯有许多与欧洲大西洋或西方相联系的东西,但如同拉丁美洲、非洲、远东、其他地区或大陆,俄罗斯也有许

多与西方不同的东西。世界的各地区存在着差别,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有些地区比另一些地区更有价值,它们是互相平等的,它们

仅仅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但不相同并不意味着可耻。俄罗斯在一方面认为自己是一个实体,是一个应该受到特殊对待的全球强国

;另一方面,它又因为自己被看成一个独立实体,一个很难成为另一实体之组成部分的实体,而感到不舒服。
俄罗斯正在逐渐习惯北约的扩展,有一天它会完全习惯这种扩展。我们希望,这将不仅是恩格斯所谓的被认识到必然性的一种

表现,而且是新的更深刻的自我理解的一种表现。在这个多元文化、多极化的新环境里,正如其他国家必须学会重新界定自己,俄

罗斯也必须这样做,这不仅意味着它不能永远以自大狂或自恋来代替自然的自信心,而且意味着它必须认识到何处是自己的疆界。

例如,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广褒无边的西伯利亚,属於俄罗斯;而小小的爱沙尼亚就不属於并永远不属於俄罗斯。而且,如果爱沙

尼亚属於北约或欧盟所代表的世界,俄罗斯必须理解和尊重这一点,而不应把这看成是一种敌意的表现。
只要人类能承受他为自己准备的所有危险的考验,廿一世纪的世界将是一个以平等为基础的,人类在范围更大的、有时甚至整

个大陆的跨国组织内更密切合作的世界。为了使这个世界变成现实,人类文明的各种实体、文化或领域必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

份,了解自己与别人的差异所在,并认识这种差异性并不是一种障碍,而是对人类全球财富的一种贡献。当然,那些对自己的差异

性抱优越感的人也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联合国是所有国家和跨国实体能坐在一起平等讨论、并做出决定影响整个世界的最重要组织之一。联合国如果要成功地完成廿

一世纪赋予它的任务,必须做重大改革。
联合国的最重要机构安理会,不能继续维持它刚开始成立时的状况。相反,它必须公正合理地反映今日的多极化世界。我们必

须思考,某一个国家是否一定有权否决其他各国的共同决定。我们必须考虑,许多重要而强大的国家在安理会内没有代表权这个问

题。我们必须探索轮流性的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的制度等问题。我们还必须减少整个联合国庞大机构的官僚主义,提高其工作效率

。我们必须讨论如何才能使联合国机构,特别是其全体大会的决策过程具有真正的弹性。
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使地球所有居民确实将联合国看成是自己的组织,而不只是一个由各国政府组成的俱乐部。最关键的一

点是,联合国应该是为地球上全体人类而不是为了个别国家谋利益。因而,联合国的财务程序,会员国申请程序和审批程序,也许

应该加以改革。
这并不是要剥夺国家的权力并以某种庞大的全球之国取而代之,而是不能让一切事务都一定要而且只能通过国家及其政府来处

理。正是为了人类的利益,为了人权、自由以及一般意义上的生命的利益,应该存在多种渠道,使世界领袖的决策到达公民,并使

公民达到世界领袖。多种渠道意味着更多的平衡和更广阔的相互监督。
显然,我不是反对国家机构。一国的首脑在另一国的国会演讲时宣传国家应该废除,这是相当荒谬的。但我讲的是其他问题。

我讲的是,事实上存在着一种高於国家的价值。这种价值就是人。众所周知,国家要为人民服务的而不是与此相反。公民服务於自

己国家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对於国家为所有公民提供良好服务而言,公民的服务非常必要。人权高於国家权利。人类自由是一种高

於国家主权的价值。就国际法而言,保护单个人的国际法律优先於保护国家的国际法律。
在当今世界,如果我们各自的命运已融合成单一的一种命运,如果任何人都应对全人类的未来负责,那麽,任何人、任何国家

,都不应拥有限制人民履行自己职责的权利。各国的外交政策应该逐渐脱离那种常见的构成其核心的东西,即自己国家的利益为自

己国家外交政策的利益,因为这类利益倾向於分裂而不是团结人类。
确实,人人都有某种利益,这是完全自然的,没有理由认为我们应该抛弃自己的合法权利,但有一种东西高於我们的利益,这

就是我们信奉的原则。这些原则能团结我们而不是分裂我们。而且,这些原则是衡量我们的利益是否具有合法性标尺。
许多国家的教义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坚持某原则,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原则必须为了其自身而被尊重或坚持。就原则而言,

利益应该来源於原则。例如,如果我说,为了捷克的利益才需要有公平合理的世界和平,这是不对的。我应该说,必须有公平合理

的世界和平,而捷克的利益必须服从於它。
北约正在进行一场反对米洛谢维奇的种族灭绝统治的斗争。这既非一场可以轻易获胜的斗争,也非一场人人拥护的斗争,对於

北约的战略战术,人们可能存在着不同观点,但任何具有正常判断力的人都不能否认一点:这可能是人类并非为了利益、而是为了

坚持某种原则和价值所进行的第一场战争。如果可以这样评价战争,那麽这确实是一场合乎道德的战争,一场为了道德原因而的战

争。
科索沃没有可以使某些人感兴趣的油田,任何北约成员国对科索沃没有任何领土要求,米洛谢维奇也没有威胁任何北约成员国

或其他国家的领土主权。尽管如此,北约却在打仗,正在打一场代表人类利益、为了拯救他人命运的战争,因为正派的人不能对国

家领导下的系统性地屠杀他人坐视不管。正直的人绝不能容忍这种事,而且,绝不能在能够救援的情况下而不施援手。
这场战争将人权置於优先於国家权利的地位。北约对南斯拉夫的攻击没有获得联合国的直接授权。但北约的行动并非出於肆无

忌惮、侵略性或不尊重国际法。恰恰相反,北约的行动是出於对国际法的尊重,出於对其地位高於保护国家主权的国际法的尊重,

出於对人权的尊重,因为人权是我们的良心及其他国际法律所明确阐明的。
我认为,这场战争为未来立下了一个重要的先例,它已明确宣告,不允许屠杀人民,不允许将人民驱离家园,不允许虐待人民

,不允许剥夺人民的财产,它还表明,人权不可分割,对一些人不公正也就是对所有人的不公正。
过去我曾经多次思索,为何人拥有的某种权利高於其他任何权利。我得到的结论是,人权、人的自由和人的尊严深深地植根於

地球世界之外。它之所以得到这种地位,是因为在某些环境下,人类自觉地而不是被迫地把它看成一种重於自己生命的价值。因而

,这些观念只有以无限空间和永恒时间为背景才有意义。
我坚信,我们的所有行动,无论它们是否与我们的良心相和谐,其真实价值最终将在某个超出我们视线的地方接受检验。如果

我们感觉不到这一点,或者下意识地怀疑这一点,我们将一事无成。
对於国家及其在未来可能扮演的角色,我的结论是:国家是人的产物,而人是上帝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