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蒙古人的橄榄枝

2011年6月5日 达希东日布

《世界媒体看中国：软硬兼施内蒙古》----这是5月31日美国之音中文网页上的一篇文章，看起来耐人寻味。而中国官方媒体《环球时报》在5月30日也发表社论文章，题为《理性看待内蒙近日发生的事》。作为蒙古人，我们心里很清楚，这两家都不是我们蒙古人的媒体。蒙古人会用自己的眼睛站在自己的立场来审视世界，决不人云亦云。蒙古人，尤其是在日蒙古人，对各种媒体的冷静态度，早就在去年日本媒体万炮齐轰蒙古人相扑横纲朝青龙的时候磨练出来了。当时整个日本列岛随着媒体的鼓噪群魔乱舞，无法自拔。蒙古人却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行动基准，我们会悠悠地点支烟，静静地喝口咖啡，慢慢地品味各种媒体表达出来的信息，以及它们背后的真实目的。

散文《真实的蒙古人》里对蒙古人有过这样的描述：

“蒙古人不动声色，其实他心里都知道。蒙古人是最敏感的，他能从你对他所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感受到你的真实的心意，哪怕是极其细微的连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时候。”
“蒙古人是宽容的，他决不斤斤计较细节上的得失。当蒙古人把你看作朋友的时候，他只是一门心思、一相情愿、一无保留地对你好，从来不盘算付出和得到。他单纯地把能拥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作为他的快乐。”
“但是如果你把蒙古人的宽容和忍耐看作愚钝和麻木的话就错了。当你不友好的挑衅和贪婪伤害到蒙古人那宽厚粗糙的表面下最柔软神圣的部分的时候，所引发的猛烈的还击力量，让人震惊。 蒙古人的出击，也像蒙古人的友好一样，直截了当、义无返顾、不留退路。”

中国政府媒体《环球时报》的社论，明确表达了对这次事件的态度和立场。我个人觉得，至少有一部分内容还是能够接受的。反过来，他们对我们的看法也是一样的，这是那篇社论里的原话：“他们提出的部分要求是合理的” 那么，我也可以说，《环球时报》社论文章的部分内容是合理的，是可以接受的。我们的和平抗议给了你们一个台阶，你们的社论也给了我们一个台阶。美国之音说这是“软硬兼施”，换句话说，就是政府已经在某些方面向我们让步了。就算我们也来个“软硬兼施”吧，对方让步的地方，我们可以接受，因为我们双方都认为这是“合理的”，这就叫部分性共识。硬碰硬是勇气，而硬碰软就不太好了。这种时候，需要展示蒙古人的宽容和理性。

至少，我认为社论里这几句话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我们理解部分蒙族群众对肇事者形成的民愤，也理解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工业化浪潮面前的不安，尤其是一旦矿山开采直接影响到他们生活的时候。不仅内蒙古自治区政府表现出对解决问题的真诚，我们相信，整个中国社会都是那些蒙族群众合理愿望的同情者。・・・・观察家们注意到，这次部分蒙族群众的抗议活动总体上是和平的，并没有出现针对其他民族群众的非理性情绪。”

第一，他们给我们的定性不是“骚乱”也不是“群体性事件”，而是“和平的抗议活动”。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凭什么要你来定性，我们的抗议活动本来就是和平的，我们没有砸烂一家商店，没有掀翻一辆汽车，没有殴打一个汉人。确实，我们确实连一块玻璃都没打碎过，我们向全中国和全世界展示了我们的素质，展示了我们的政治成熟度。他们不是一直把蒙古人设定为安定团结的“模范民族”吗？我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在沉默忍让的时候我们是模范，在愤怒抗议的时候我们也是模范。第二，他们明确表示要严惩杀人犯。当然，在中国，杀人者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这样做是正确的合理的（我也给他们的社论定个性）。

不过，也有一个问题他们没有明确表态。为什么不追认莫日根为守护草原的英雄？5月30日的呼和浩特，重兵把守之下仍有蒙古人聚集在广场上和平抗议，他们喊出的口号之一是“维持社会稳定！” 显然，轧死莫日根的凶手是破坏社会稳定的罪魁祸首，不处理不足以平民愤，不严惩不能够维持社会的持久稳定。如果当局真的想要彻底维持社会稳定，必须将案件嫌疑人起诉判决，还民众以公正，还社会以法治。另外，奖惩要分明，政府应该追认莫日根为英雄，以此鼓励所有因维权而付出生命的底层草民，以此树立政府扶正抑邪的形象，让全国民众都知道，中国政府是有决心站在广大弱势群体一边的。如果追认莫日根为英雄烈士，因官商勾结欺压百姓而积愤已久的成千上万的中国人都会惊讶地为政府喝彩，会对政府刮目相看。政府给莫日根一个面子，广大民众就会停止或者说缓解把对贪官奸商的仇恨转向政府，何乐而不为呢？

5月30日东京中国大使馆前的蒙古人抗议活动中，抗议者们反复声明，此次抗议不是反政府活动，抗议内容仅限于“莫日根事件”和“保护草原与尊重牧民权益”这两项。其实，是呼和浩特的“维持社会稳定”的口号和在日蒙古人的“非反政府活动”的声明先给了政府一个台阶，然后政府通过《环球时报》的社论给了我们一个台阶。如果美国之音说政府对我们是“软硬兼施”，那么，我们对政府又何尝不是呢？

圣雄甘地说过：“路很宽，我们走得下”

互相给对方留一条退路，这才是走向和解的开始。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蒙古人并不是傻子，我们既不会被西方媒体给吹晕乎，也不会被《环球时报》的一篇社论给吹晕乎，我们会静观事态的发展和问题的解决。我们感谢各家媒体对这次事件的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随着任何一家媒体的曲调忘我地翩翩起舞。正如蒙古诗人达希巴布尔《像腾格里一样活着》（蒙古语“腾格里”是“苍天”的意思）诗中所说：
即使全世界都在唾骂你，也要像腾格里一样堂堂地活着
即使全世界都在赞美你，也要像腾格里一样堂堂地活着

很高兴，我们看到6月2日新华网发表文章《内蒙古严厉治理整顿矿业秩序 开展“地毯式”排查》：
“近日，内蒙古自治区部署矿山治理整顿工作，要求抓紧排查损害群众利益、破坏生态环境、扰乱矿业发展的违法违规行为；对于违法违规建设项目和安全生产中存在安全隐患的煤矿，要立即停建、停产，限期整改，整改不到位的不得复建、复产；对于拒不执行的要从严从重查处。

　　内蒙古自治区副主席潘逸阳在全区矿山治理整顿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强调，各地区、各单位要利用６月份一个月的时间，迅速组织开展“拉网式”、“地毯式”的隐患问题排查整治，切实做到不留死角、不留盲区、不留空档。各盟市、旗县政府主要领导作为治理整顿工作的第一责任人，一定要靠前指挥，亲自组织相关部门进行排查自纠。

　　他强调，凡是查实企业存在无证生产、占地补偿不到位、生产运输等环节严重影响周边群众生产生活，或者存在重大安全生产隐患以及其他严重污染环境的问题，都要勒令企业立即停产整顿。”

新华网这篇文章发出之后，在日本的蒙古人马上宣布，正在考虑取消原定于下星期在大阪中国领事馆前的抗议活动。 曾经，一个16岁的蒙古女孩对我引用过阿拉法特的名言：“我带着橄榄枝和自由战士的枪来，请别碰落我的橄榄枝”

当然，我们蒙古人对“枪”的解读与阿拉法特不同。我们的“枪”是无畏不屈的非暴力抗争，我们的“橄榄枝”是与政府妥协合作。去年，在国内某网站的论坛上，我与某个汉人极端民族主义者争论时说过：“试想一下，光蒙藏维三族加起来就近三千万人口。将来中国政治转型的节骨眼上，如果我们仅动员百分之五的人游行，那就是一百五十万人的大游行。这么大的规模，会上各国世界新闻头条的，而且极有可能一发而不可收，连续数周数月。如果再遇到有些极端民族主义汉人愤青咽不下这口气，动用暴力，那么发生几百人死亡的流血事件是非常可能的。甚至，如果几千人死亡，你说这个国家的民族关系该怎么收拾？我相信，终于会有那么一天，你们会认识到： 认可我们的民族利益，也是符合你们的利益的。你们的利益是国家的稳定，我们的利益是民族的存续。你以为少数民族都是吃素的？ 你以为可以这样一直欺负下去？ 你以为可以杀死我们的文化我们却依然温顺？用不着太多，百分之几的人肯豁出去就够了。”

蒙古人这次和平抗议的成功，可以作为蒙藏维等弱势民族将来政治抗争的先例。无论军警打我们还是汉人愤青打我们，我们绝不还手，也绝不退缩。我坚信，终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在全世界面前与企图同化掉我们的任何对手在街头对峙，友善却坚定地说：

“我带着橄榄枝和自由战士的枪来，请别碰落我的橄榄枝”